刚才我在梦里拾到一张破烂了的铅印介绍信，上面是这样填写的：
“兹介绍我会王大立和欧阳文明两位同志到你省（县市）分会驻会专责处理历史遗留问题， 并负责解答有关政策问题。在你会期间接受你会领导，并参加组织活动。请你会大力支持，俾使各地所有遗留问题得以彻底解决，城乡妇女同胞获得彻底解放为荷！此致敬礼！中国XX协会附设妇女解放委员会书记处（盖章） 年 月 日”。
我从来就有一种怪癖，喜欢拿买什么东西包来的废书废报纸当手纸，蹲在厕所里才有东西可看。我看过许多陈旧的新闻怪事、奇谈怪论和绝妙诗文，真的有趣，增长见识。而忘了给站在旁边的同志让位，他们也苦于不好措词催促。真是对不起，对不起！刚才我在梦里看到的断章残页，正合孤意。可惜语焉不详，难以寻根问底，深感遗憾。我突然听到耳机内发出一个清晰的男声说话，他说：
“其实这两个人，王大立和欧阳文明并不是什么作家，专门从这里跑到那里，东游西荡，一住几个月，别的什么也不干，专门寻找线索，找到那些卖过丫头、当过妓女的老太婆了解情况，摸底动员她们出钱赎罪正名，恢复名誉，获得解放，规定申请者每人交费五千元。可以领到一张精印的“恢复名誉的解放证明书”，还要贴上本人的半身相片。象一张大学毕业证书，或者什么荣誉证一模一样，多好看，多值钱啦！”
说到这里声音没有了，过了一分钟，又听到一个苍老的女声说话：
“那天这两位作家、两位记者，唉！到底是什么干部领导我也分不清。找到我家里。唉！我什么家，只因为房子被拆了，在一楼给分了个一套间。我屋里唯一值钱的就是一台彩电。还是那年我过六十岁，儿子媳妇和干女儿合伙送来的，我也难得开它一次，还象新的一个样。他们两位一进屋就在两把竹椅子上抽烟。啊！那烟味真香。我给两位沏了茶。他们笑容满面又和气，说了我一堆好听的话，然后要我讲历史。有什么好讲的，尽是丑事。记不得民国几年，我从乡下卖到上海。我的家乡是浙江海宁，那年我 13 岁。后来常住在上海泥城桥弄堂里。其他的我都记不清了，要我讲，我只好乱谈一通。两位心眼儿好呢！当我说到辛酸处，两位也掏出小手绢来揩眼睛，擦鼻子，非常同情我，为我伤心罗！最后他们要我交钱。我说我哪有什么钱，哪有许多钱。两位说：“老太太！您有儿子当科长，女儿当经理，还客气！老太太，你不要舍不得花，用得多，赚得大，用在老太太身上、孝男孝女都是没话说的。您领到解放证，从此可以挺起腰杆子做人，一家大小都光荣，还给您添阳寿，五千就添五十，行不行？老太太您说呢？我们给你填写光荣证了？”
我赶忙摇手，你别你别！我真的没钱啦！两位又说他们知道我有一大笔积蓄，还说：“老太太！钱是存在银行里，还是垫在箱子底上？哈哈！现在有钱不要留，留了不值钱。这光荣证下个月也要涨价了，一张要收一万！”我说，两位别说笑话了，我家钱还不够花呢！因为搬房子，一个孙子转学要交教育捐两千元。最后我没法躲，就说，要嘛你们把彩电搬去算了。两位嘀嘀咕咕商量了好一会，就走了，要我把钱准备好，过两天再来。钱，什么钱？我只能等儿孙将来为我烧纸钱了。
后来他们还是把我家彩电搬走了，证明也发给我了。证明有什么用呢？明天买个玻璃框框来把它挂在墙壁上。便宜到真便宜，五千只要了一千。你要涨价，涨到一万，两万，我也不怕！
这时本文作者我也醒来了。依我过去的经验：在朦胧中见到的事物，或者做的诗文，等到第二天起来，就会忘记得干干净净。今天这一次，我立即起来记文如上。
1987 年 8 月 12 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