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刻是1986年4月6日凌晨4:45分,我披衣在床头写作。 我是15分钟前坐起来的,起来之前,曾在蒙眬中题词:“不懂就学,学会就用。”
这是我给一个朋友的儿子,以前我不曾见过的青少年写的赠言。地点似乎是在一个学校里,那也是一个陌生的场所。他们马上就要上课了,我应该赶快离开教室,来不及多考虑,我接笔就写,写第一句时,第二句还没有想到,但一写完第一句,第二句就迸出来了。在蒙眬中自己感到满意,感到惊奇。所谓蒙眬中实际上就是在梦中;在梦中怎么思想倒比醒着时灵活?
这位少年子弟长相英俊,态度诚实可爱,没说一句话,只是俯首听从。在此一刹那之前,我似乎是在某一处公共场所,遇见许多友好人士,我和他们互相招呼,互致问候。他们的相貌我都不曾见过,某中有一个中年人就是黄集,我与他只见过一面,前天来此看我的乡亲夏尚忠与我谈起过他。
现在,我在梦中见到他,就是夏与我谈话的印象的重现。蒙眬中还有许多场面,若隐若现,象乘车时所见路旁的景物,总在变动中。但是一个和平的环境,有许多友好的人们。一切令人神往。它们反映了我对现实社会的一种理想,譬如天各一方的情侣能在梦中相见一样。上述的题词表示我对青年的看法和希望。
“不懂就学,学会就用。”是我在几十年生活斗争中形成的人生观,也是我的世界观。回过头来说,如果是我在演说或发表谈话,就不能不仔细考虑,或要秘书写好讲话稿,以免闹得笑话百出,让人当作话柄。而在梦中的自我则完全是真实的,梦中的言行都是赤裸裸的心事。如果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,我再加以解释,譬如白天见过一个美人,心里非常爱慕她,夜间做梦就会与她幽会。这是不可告人的心事,在梦中则自己供认出来了。
在粉碎了“四人帮”以后,在我获得平反复职之前,我在蒙眬中还写过一首七言诗,是用一个小姑娘的口吻写的,表现她对知识分子的极大的同情。那次也象今天一样,我一清醒就立即起来,把蒙眬中作的诗记录下来。我曾把诗投寄《人民文学》。却有如石沉大海,毫无反应。许多报刊全是如此,文以人名,人以文名。选稿先已后人,利权不可外溢。
为了取得奖挹后进之美名,偶尔用报屁股点掇一下。拨乱反正以来,编辑同志也忙于撰写平反申诉书,精力有限,无暇退稿和提意见。于是便有许多无名作家发奋图强,独树一帜,自任老板兼编辑,并得以百花齐放,百草丛生。唐·吉诃德,鸳鸯蝴蝶一齐出笼。别字先生称王,打油和尚当家。但是曾几何时,不是夭折就是寿终正寝。我又堕入蒙眬中去了。
我早已自认生性鲁钝,貌不出众,语不惊人。但这丑陋的画皮中却裹着一个赤诚的心,按照宪法,我也有发言权。我要拚命地写。由于我爱说真话,一世倒霉。苦则苦矣,乐在其中。
6点17分
西园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