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是最高的，地是最低的。天地相差极远，所以说，登天无路，很难得到达的意思。譬如说，从西牢到西园十万八千里，若是孙悟空，他一个筋斗就翻到了。要我去走，整整地走了五十年。把我今天西园的生活与当年我在西牢的生活相比较，真有天壤之别。
首先讲吃：西牢一天只有半斤米，米里砂石谷粒多，一碗饭能吃的只有一半。说到菜，那是象征性的。国民政府按人数每人每月付给银元拾元给英国典狱长，都被他吞了。现在我到了西园，人民政府每个月发粮29斤，发人民币150元，直接交给我，一两不差，一分不少。家中客长满，樽中酒不空。山珍海味，瓜果鱼肉，任你所喜。
其次讲穿。西牢只有两套囚衣换洗，三条棉毯当被盖。房间里既没有床铺，又没有板凳，只能卧薪尝胆，席地而坐。门是反锁的，自己不能开。现在我到了西园，衣服装满箱柜，多的是呢绸化纤，穿上挺刮而舒适。棉被七八条，严冬也盖不了。其他电器桌椅，应有尽有。西牢一间房有时要住三个人，西园三间房，有时只住我一人。门是顺锁的，钥匙在自己手里。
再其次讲学习条件：西牢我只读了几本书，一枝铅笔写小说，没有写得成书。我到西园，有了一个书柜，周围还有图书馆和书店，古书新书，中文外文，任借任购，我有各种笔，以及纸张无数。也在写小说，已经写了几十万字，将来是一定要成书的。
最后讲自由：西牢是绝对不自由的，西园是完全自由的。自由诚宝贵。我昼夜可以看书写作，我早晚可以出外看戏散步，无人干涉。
西牢是我的大学，让我打下了学习的基础。西园是我的天堂，我将在这里留下雪泥鸿爪。
我既被打下过地狱，终于升上了天堂。这岂不是人生和道路，真有天壤之别呀！
1987年7月30日
（注一）我在西牢读的几本书：
1、林语堂：开明英文文学读本
2、胡适：泰西文学选集（英文本）
3、商务：英文世界文学史
4、教会：新旧约圣经（中文英文本）
5、威尔斯：世界史纲（中文本）
6、莎士比亚全集（圣经纸小字印刷，全集一本装，伦敦版）